余洪业将要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师的文书拟好,头一次将自己的脊背完全靠上身后的椅背。
不堪重负般,云收雨散般。
他靠在椅背上,两手放在桌面上,他的眼神空茫了,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疲惫之色,让他脸上的皱纹更显得深刻,教他的老态暴露无遗。
通吏沉默地为他添上他最常喝的香兰茶。
余洪业张开双手,用掌心贴合桌面,抚过每一寸纹理。
通吏看懂了他的意思,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他强忍着,转眼看到那份文书,就如同看见了希望,他赶忙道:“大人,我这就将这文书着人送往京师。”
余洪业却倏然一笑,无奈地叹息摇头:“事到如今,这份文书,早已不能救下我们。”
“今上亲政、即位,到如今,已有七年矣。”余洪业将茶喝得无滋无味,“用七年的时间,狠着劲儿地走出先帝构造的世界……就从这份文书,抵京的那一刻起。”
“七年前,我肩负先帝之命,替他维护这脆弱至极的、来之不易的安和世界。”余洪业浊浊双目蒙上雾气,就当热茶吹烫了眼睛,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七年之后,却是由我,亲手将这个世界撕开一道口子,乌云密布恰似浓烟,这个世界再无法干净清宁!”
杯盏落地,慑得通吏慌忙跪地。
余洪业狠摔了茶杯,推开了座椅,在一片巨大杂乱的声响里面踉跄起身,双脚不管不顾地踩过四分五裂的瓷片。
双膝终于跪地。
他举双手,仰面对天,磕首对地。
他跪趴在地,久久不起。
前额触碰着冰凉的地板,他背脊躬起的幅度再也掩藏不住。
他将泣泪一并压入干哑的喉中,颤颤巍巍。
东风压倒了西风,因而才肆虐地往堂内吹,卷过来的味道带着春日的温暖,却燥得让人气闷。
余洪业恍惚地嗅见了龙涎香的味道。
那是他往生中最后闻见的龙涎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