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凯特琳女士和小爱弥儿都已熟睡后,伊利斯才推开自己的房门。他走到靠窗的书桌前,用拿在手里的那盏家中唯一的、且快要耗尽的煤油灯点燃桌上只剩半截的蜡烛,在蜡烛上的火光跳动着渐渐变大时将油灯熄灭。
他解开身上并不怎么保暖且又带着股浓厚潮湿味的薄毯,把它搭在椅背上后坐在桌前,借着蜡烛昏黄的光芒去看放在桌面的几张报纸。
这些报纸是他从教堂的老神父那里拿来的,镇上的教堂每周都会有送信人带着教廷的书信以及刊登着外界时新的报纸——这似乎是教廷给的一个明智便利,好让他们的神父即使身处一个落后偏僻的小镇也不至于被时代甩得太远。
他们在启蒙世纪吃过一次封闭保守不看世事的亏,在那些艺术家和文学家们高喊着“还天父以慈悲”的口号时还以为这些多愁善感的文艺家们是又在做莫名其妙且没用的事。直到这些一定要给他们的天父加上属于人的温情与慈悲的人文主义者们用作品席卷整个社会,直到世俗的君主们找准机会让他们的口舌发表了“教会的归教会,世俗的归世俗”的宣称后,教廷才猛然醒悟那群文艺家们干了些什么。
但那个时候已经太晚,文艺家们在这时已不再是主角,一群研究植物动物或者金属矿物甚至太阳星辰的家伙们早就登上舞台向世人展示他们惊世骇俗的杰作。
启蒙世纪持续了两百年,直到席卷整个大陆的三十年战争爆发才遭遇打断。但教会在这时已经失去了往日在世俗事务中的地位,尽管世俗君主还仍需向教会展示尊重与妥协,但教会也到底是再不复启蒙世纪之前的辉煌了。
从那以后,教会便改变了态度与行动,时时关注外界的变化,也常常是最先得知那些新奇事物诞生消息的人员之一。
据说,首台改良过后的蒸汽机刚在红枫叶诞生,教廷便已得到了改良者的所有相关信息。
还据说,当时的教宗阁下听闻消息后沉默许久,长叹一声给出自己的评价——“世界要天翻地覆了。”——他这么说。
“………”
伊利斯用手指揉揉因在昏暗光线下看报纸而格外容易疲劳的眼睛,低下头时又忍不住想这些琐碎的信息究竟是身体的主人留下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是原本就属于他自己的。
根据镇上认识【伊利斯】的人和老神父所说,伊利斯是个勤奋好学不甘只当个农夫或工人的伶俐孩子。他在还小的时候就愿意每天在把家里的活做完后去教廷听老神父做祷告——他知道像他这样出身低微的穷小子要想出人头地就只有走教会这条路。
因为教会不像国王或贵族们那样在乎出身。高阶位的神父多有出身低微的,且现在将会的势力在世俗事务中的影响还够大,一个堂区的主教地位甚至高于当地的领主。
小伊利斯似乎知道这一点,他每天认真听着老神父念祷词,竟用一个月时间靠听就把几乎圣典的所有内容都背下来了。当他流利而自信地背诵出了那些用晦涩艰深的古老罗结拉语书写的圣典文字时,老神父激动得都险些捏碎自己的老花眼镜。
当然,小伊利斯的聪慧得到了回报。
老神父亲自教导了这个虔诚的小天才如何读和写罗结拉文,使他几乎半只脚踏进教廷的门。只要他愿意,一到成年他便能立刻得到一件教廷发放的黑色教士服。
但——
伊利斯微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在报纸的广告栏上画着圈儿——那上面正刊登着个“体面的绅士必定应该在家中客厅安装一个的”电灯广告。还拿首都的某位大贵族来做名人效应,大大赞扬了一通这位贵族阁下悬挂在舞厅的吊灯,语言生动地形容那美得“像是把月亮挂在了天花板上”。
……在成年前一个月,【伊利斯】突然离开了小镇。